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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茶的草原初到新疆，我以为用来煮奶茶的茯砖茶就像草原上的花草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后来才明白。对于草原，茯茶其实是个舶来品。但是，怎么就比长出来的更像长出来的呢？
三十年前，我初到新疆，无论走进大饭店小酒馆，都会有一把茶壶和茶碗送到我面前，斟满茶后服务员才问；“吃什么？”慢慢发现在新疆这是一种乡俗。每家饭馆酒店都有一个专供茶水的区域。一个盒子盛着已经撬开的茯茶和茶壶茶碗。即是客人没有点菜，喝了茶水走人，店家也不计较。在机关工作，饮用的也是茯茶。茶不分家，谁向谁要自然而然。被要的那一方都会不停地说：“多抓些，再抓些，茶多了味儿足，劲大！”
我扎耳孔时，为了防止感染和粘连，同事就将一根茯茶梗放入初扎的耳孔。事实证明，这个茯茶梗很管用，即防止粘连和感染又绿色环保。后来才知道，真正离不开茯茶的人，并不是出入酒店饭馆和端坐在办公室的人，而是生活在草原牧区的牧人，一日三餐他们须臾不可缺少的，最终也使我陶醉的奶茶也是用茯茶煮成的。
自我喜欢上茶以后，尤其是对奶茶这种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在舌尖上的混搭便有了一种特殊的偏爱与理解。我走进了湖南省益阳茶厂，在茶厂那宽畅明亮的产品展示厅，我双手接过服务员双手递上的用喝功夫茶那样大小的茶盅盛着的茯茶汤时，抿一口纯美绵香的茶汤总觉没有喝在心上，而是卡在了喉咙里。我的心却回到了遥远的天山。回到了天山南北那广袤的草原。因为在这里什么茶都可以代替茯茶。但是，在草原，没有什么茶能够代替茯茶！在草原，唯茯茶独尊！无它可代！
我一直认为生活里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在一顶毡房里，面对着天山的四时景色喝奶茶，毡房里摆放着馕和油炸的包尔撒克和奶油、干果。一只拳头大小的瓷碗盛着滚烫的奶茶，牛粪火炉上一把比炭还黑的壶滋滋冒着热气。窄门中镶嵌着天山的雪岭云杉和满坡的花草牛羊。阳光从窄门射进，尘埃和着水汽和着牛粪火的烟岚，在从窄门射进的光柱里飘飘洒洒。耳畔时不时飘来牛羊的叫声、牧人的口哨声和冬不拉的浅唱低吟。一只手翻着一本老旧的书，一只手抓一块馕在奶茶里蘸一蘸，再在嘴里又吃又吮，那感觉和滋味只有亲历过才会知道，美轮美奂妙不可言啊！端起的这只奶茶碗，我已很难放下。但是，不论怎样放不下，我都必须承认和牧民相比，我充其量只能算是这只茶碗边的匆匆过客。牧民不会像我那样无聊。茶碗是他们的生活。必须这样选择，也只有这样选择，生活才有滋味！
我有一个哈萨克朋友，说起奶茶两眼就放光，骄傲的神情和夸赞的语气都很夸张。但是你若有幸能喝上她煮的奶茶，你就不会觉得她夸张的多余，如果换了我甚至比她更夸张。她说，她母亲的奶茶煮得更好，多少茯茶放多少奶，多少盐闭上眼睛也不会错。而且，只认一个商标的茯茶，那就是湘益茯茶。草原上有“喝茶喝湘益，喝酒喝伊犁特”的说法。
有一次，我们用老人习惯的那款茶的商标包了另一款茶。没想到她在手上掂了掂又往鼻子底下一放，我们的把戏不用拆就穿了。还有一次，朋友从哈萨克斯坦带来一款红茶让她泡奶茶，用过一次后，就被她放置一边再也没用过。朋友追问，她说不习惯那个口味，那样的茶尝个鲜还行，若长期饮用还是茯茶好！接着她又责备朋友：“茯茶喝着好好的，弄来那么个东西干什么，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那款精细的红茶无法走进她的生活。日复一日，屋檐下飘散的依旧是茯茶的味道。
我们夸赞老人奶茶煮得好，没想到她竟一脸遗憾，抱怨地说：“这不好，你到山上去那松枝和牛粪火煮的奶茶才叫好！这城里的火没轻重，奶也不亲。”
在天山深处，在牧区常见这样的现象，一个常年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家庭主妇，可能不认识一个哈文的字母，但她肯定认识几个汉字，那就是茯茶商标上的字。他们走亲访友、婚丧嫁娶、往来礼品中，一块茯茶砖就是最体面的礼品。茶的本质是没有区别的，看端在谁的手上；看谁在喝；看喝者的态度，理解和它对喝者生活的改善和提升。茯茶是属于这样的茶！
茯茶输入草原，因为一个被历史学家称为“茶马交易”的过去，自引以肉为食酪为浆的游牧世界就不能没有茶了。茯茶使自己有了一个无可替代的好归宿。今天，给农耕世界带去速度的马已卸去鞍鞯放归南山了。然而，茯茶却在草原扎了根，依旧滋养着草原。
一片茶叶在奶茶里融合，混搭成美味。飘洒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香。从这方面讲，没有那一款茶能和茯茶相比。在草原茯茶是一朵永远开不败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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