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与生茶。
外婆与茶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所以对外婆的印象特别深。外婆是一位典型的农家妇女，没上过什么学堂，个儿也不是怎么高，还裹着一双脚，走路时要十分小心谨慎。外婆一般不怎么出门，主要是在家操持家务或围着我这个外孙转。而外公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忙最忙的一个大忙人，很少回家，基本上就呆在离家有着十余里地的大队茶场里。别说外公是一个大忙人，其实外婆也差不了多少。每年的谷雨之后，她就会背着一个背篓，一手牵着我，一手拄着一根十分陈旧的、带着“丫”字的拐杖，然后沿着一条崎岖的山道，一步一步地爬上后山。后山上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森林中有不少暗藏在其中的茶树，茶树都蛮高的，一般一个大人要伸出手才可能触摸到茶树的尖尖。外婆带着我在山上转，非常熟悉地找到了几株茶树，她也来不及休息一下，就麻利地放下背篓，用手中的拐杖勾住一根茶树枝往下使劲拖，然后就小心翼翼地采摘着“头春茶”。我紧挨着外婆，时不时也踮着脚想帮一下忙，可无奈个儿太矮，怎么也勾不着。没有办法，我便在四周找来各种各样的石头想垒成一堆，可人还没站上去，垒成了石堆就垮了。每当如此，外婆从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笑。大概半天的功夫，背篓里已装满了一篓的“头春茶叶”了，外婆带着笑容，背上满篓的丰硕的成果，一手牵着我，一手拄着那根拐杖，按照原路返回了家。回家后，外婆草草地弄了一口饭，算是为我俩填了一下肚子。此时，家里也来了三四个背背篓的女人，她们也采摘了不少的“头春茶”，放下之后，打了一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然后，外婆就在灶旁边升起了柴火，架起了一只大锅，将采摘回来的部分“头春茶”放进锅里，用双手翻来覆去地炒着。我站在外婆的身边，一会望着外婆那聚精会神的样子，一会盯着锅子里那翻江倒海的茶叶，有时也会来到灶旁添几根柴火，算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锅子里的茶叶已明显变了颜色，叶面也卷缩了。然后外婆便将茶倒入一块大木板上，用力揉、用力捻。大约又是半个多小时，外婆将揉捻好的茶用一块干净的布料包裹了起来，放置在一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整整一个下午，外婆不知炒了好多次，揉捻了多少遍，但那满满一篓篓的“头春茶”基本上都被她用完了。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将放置在旁边的那一包一包的茶，又放进一只只大木箱里，还将箱子搁在灶上，灶里生着小火。我时不时跑到那些大木箱边，闻着那满是清新的茶香味，真是让人舒服极了。到了太阳已到了头顶，外婆又将那一包一包的茶从箱子里掏了出来，一一放在晒坪上散开，就像将整个周围点上了一炷香，引得行人赞声不断。就这样，外婆的茶做好了，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茶用黄皮纸一包一包地包了起来，一部分整齐地放置在四面透风的阁楼上，一部分送到了那几个背茶人的家里，最让人奇怪的是，外婆还在灶房灶台上的梭简钩上悬挂了好几包茶。也许我是情钟于茶香，也许自个儿认为参与了这颇具意义的劳动。从此，我几乎每天都要爬到阁楼上，紧挨着那一包一包的茶，躺在木板上，闻着茶香，悄然入睡。外婆做的茶，不是用来卖的。她时常从茶包里抓一大把茶，放进一只大铁锅里，置上水，煮沸、冷却，然后再倒到阶基上的一个茶桶里，茶桶是有盖的，盖上面放着一只“水当”和一只碗。不用外婆跟我讲，我知道那是干啥的。原来外婆家的门面有一条稍微宽一点的路，此路连接着村里村外好几个村子，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是外婆为方便这些人喝水而专门设置的。在平日里，外婆更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不任是谁来家里，她总是要为客人先泡上一碗芝麻茶，或打一钵擂茶，还要摆上一小碟花生、玉米、瓜子和酸萝卜之类的东西招待。方圆十多里的人都知道我的外婆，他们都知道她的茶做得好，芝麻茶泡得好，擂茶打得好，基本上每天都有人来“打扰”她，可外婆总是乐此不疲。其实，这些乡里乡亲的人并不是要图什么“便宜”，他们来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地要带点这或带点那。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我们是冲着外婆的茶来的。”外婆的茶不卖，自有她自个儿不卖的理儿。她的茶除了用于煮一桶方便过往行人、泡上一碗招待乡里乡亲之外，其余的茶都基本上奉献给了河对岸一座香火比较旺盛的庙堂。原来外婆是一个信佛之人，每月至少两次要到庙堂去烧烧香、念念经、拜拜佛。她说：“茶是连接佛与人类的信物，由佛赐上一杯茶水，人因身体的问题就能转危为安……我把茶奉献给了庙堂，能救天下苍生，这不正是渡自己也是渡他人的一件好事吗？”为了哄我睡好，外婆还会借着煤油灯给我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她虽说没读过什么书，但她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她那肚子里藏着的故事有一箩筐一箩筐的，而且在这一系列的故事里，都与茶有关。譬如：在一个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对农夫农妇，结婚二十多年了，中年才喜得一子，夫妻俩把他视为宝贝。可是有一天，这个宝贝儿子不知贪吃了一些什么东西，肚子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嗷嗷大叫不停。夫妻俩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波，寻找郎中。可这深山老林的哪里有郎中可找呢？眼看见着儿子已是奄奄一息了，夫妻俩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下跪求神仙保佑。万万没想到，这对农夫农妇的虔诚跪拜，真的打动了天上的众神。不一会，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便飘然而至，给他们赐了一碗茶水，送了一小包茶叶。那小孩喝了那碗茶水后，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在外婆家呆了整整四年，在即将要离开外婆时，我曾问过外婆：“外婆，您的茶为何做得那么好呀！”外婆抚摸着我的头说：“你外婆的茶做得并不好呢！真正做得好是你外公，我还是他教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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